摘要:
这世间,哪来那么多一见钟情,更多的,是耳鬓厮磨后的抚慰与温热。就如一块地方,你选择了它,因为许多无奈,再在朝夕的相处中爱上它,因为贫乏,因为精彩,因为情怀。
/01/
在一遍遍的走过里,在一次次的注目后,我忽然第一次有了家园的意识。家可以仅仅是自己的家人,自家的房子,而家园还包括了整个周遭。窗外的树叶子绿了又黄了,小区里有只流浪花猫在此长驻,小区外的街道、店铺、河流、石桥、巷道。这些每一天都要踏过的路面,每一天出门都会碰见的人与物。它们是条条框框,界定与支架起我们每一天的生活。路边卖九层糕的大婶,她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如果那天她没有在路边售卖,我就吃不到九层糕,如果她卖的时候,我没有刚好路过并买了一块,那么那一天,她的糕就会少卖掉一块或者迟卖完一会。每个人的生命,都在与别人所织的交集中行进着。
一条南北走向的河,一条东西走向的路,把这一块我所生活的地方切割成一个田字格。我住的小区,便在这田字格的左下方,紧贴着田中十字线条的这个小块。田字状排列的四栋楼,加上一扇伸缩门,两扇常年不开的铁栅栏门,便形成一个独立的小区。楼中间的院子里盖了一间小平房,一对中年夫妻住在里面当保安。小块地方的好处,就是觉得安全性高。院子里有些什么动静,总是逃不过保安的眼睛。外面的车辆想开进来停在小区院子里,保安发现了便立马拉起伸缩门,将车挡在门外,毕竟院里就这么点地方,住户们在交了停车年费的情况下,还经常会无处安放晚归的车。各家快递公司都会把包裹放在保安室门口,逢着有快件,再也不用楼上楼下跑了。回家的时候保安室里的老大姐会对我喊一声“有快递哎”。然后便从一堆包装里找出我的包裹。安全、便捷,有限的经济条件下的居住,满足这两点便足够了。
并且我们还有树,窗外就是街道,两棵香樟树,枝头正横逸在我们二楼的窗口,我总把那绿叶浓密的枝干,当成自家的盆景。春天里红褐的老叶子一层层地落了,粉绿的嫩叶子一层层长满枝头。嫩叶子不知不觉中长大,变成深绿。夏天里,枝头开满细细碎碎的绒绒的小花,黄绿的颜色,和嫩枝条一样的素朴颜色。花儿不美,可是香,那时节里,空气中满满的全是樟花清新浓郁的香。秋天里,部分叶子一天天的红了,黄了,褐了,像垂挂的风铃,像栖息的彩蝶。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叶子而已,作为常绿树,它始终是满身披挂着绿色。但是它仍然热烈地用自己的方式回应和参与着每个季节。它们是我窗边动态的关于季节关于美的风景画。
更美之处是近处还有河,十几米宽的河面,往北流入不远处的瓯江里。早先的时候,祖先们总是临河而居,因为河流边才适合生存。我们小的时候,与河仍是常有接触,会去河边洗衣服,夏天还在河里洗头,玩水。我现在还记得第一次用洗发水,站在河水漫过的石阶上,打开洗发水,类似咳嗽糖浆那么大小的一瓶,倒一些在头发上,揉出许多泡沫和香香的气息,再在清凉的河水里漂洗干净。而现在这些城市里的小河道,于居住在周边的人,更多的只是不同于路面的一种妆点和风景。水的灵动柔婉可以打破建筑的呆板,所以有河流的地方,总是美的。水的镜面效果,还可以往深远处拓展空间。水中楼房与树木、云天的倒影,看过去像是那河流的底部,也有另一个广阔的世界。尤其在晚上,我曾不止一次地呆望着河水里的高楼和矮屋,望着那些或明或暗的窗户,怀疑水下面是否有另一个平行世界。
田字格的右上角有菜市场,凡居家过日子的,没有哪家会不需要去这个地方。所以河边通往菜场的路,白天里总有络绎不绝的行人,田字左下角右下角里的居民,都从这里经过去菜市场,在这样的地段里,路边一溜排的老旧的民房,全成了店铺。卖水果的,卖油条豆浆和芝麻葱香饼的,卖粽子和松糕的,卖拖鞋的,卖大米粉干鸡蛋和食用油的,卖鞋刷子鞋油扫把拖把垃圾桶塑料盆等日用杂货的。说全是店铺,好像有许多一样。其实也就这么几家,已经全罗列在这里了,毕竟只是五十来米长的一条路。且其中还有挺大一块地方,是某家族的祠堂。祠堂红漆的两扇大门,常年关闭着。门口的空间,便也为旁边的店铺据为己用了。
这几家开店的,有个别是本地人,比如卖粽子和松糕的,其它基本是来此谋生的外乡人。为了便于生计,外来的店主们,常常就把店铺门口的那么一点点空地做了厨房,架起液化气的炉灶,或是用电磁炉,在路边煮饭烧菜。逢着正午或是傍晚走在这条短短的路上,便有各种烹制食物的气息流窜在路上,辣椒和腊肉一起,在大火的爆炒里飘出的呛着鼻子和喉咙却又让舌根往外流口水的爆烈香味,经过久久的煮制而溢出来的油酥河鱼的鲜香,一小碗豆瓣酱,加了剁碎的青红椒和虾米肉丁,在煮米饭时一起蒸熟了,那厚而暖的酱香,便铺满了整条路,整条河。卖大米的,卖芝麻葱香饼的,卖杂货的人家,我常常见他们坐在路边吃饭。时不时地有摩托车,小货车,小轿车从近旁开过去,车辆时不时地得踩刹车避让行人和其它车辆,开开停停。尾气混着烟尘,飘在饭桌边。我常常偷偷地去看看他们那一顿饭菜的内容。偷偷地是觉得这样有些不礼貌,怕这样看向他们让他们觉得不舒服,其实他们哪里会注意这些?每次看过去时,他们总是聊得正欢吃得正香。偶尔也见他们喝些啤酒、白酒,红通通的脸映在满满的日光里。电饭锅放在饭桌边的地面上,碗筷搁在地上的小塑料箱里。
这段路走完,便是个三岔道,往前再走上十几米,过一座石桥,便是窄窄的一条直巷子,一直通往江边。巷子两边都是老旧的民居,间或有些口通往四通八达的其它巷道。从三岔道口往右走便进入一条宽巷子,里面也是有许多家店铺。卖水果的店主,那对年纪并不十分大的夫妻,竟然有四个孩子,最大的女儿已经结了婚,最小的儿子还在上小学。卖卤肉的,卖馒头烙饼和鸭蛋的,卖桌椅板凳等简单家具的,家电修理店,理发店,雪糕批发店,早餐店,分立在巷子两边。早餐店里有只大黄猫,常躺在店门口的一个小木架子上睡觉,我还用手指摸过那猫咪的鼻子。三岔道口往左,是座廊桥,廊桥下有两排石凳,常有人坐在这里休息聊天。城管不上班的时候,这桥下总会有商贩摆了各种物品在卖:两大蓝鸡蛋,一兜子白花花的大蒜头,几箱鱿鱼干、虾干,每天傍晚旁边卤肉店的老板会在这里架起小推车,卖卤猪头肉猪耳朵,还有花生米、豆干等其它可以混合在一起凉拌的菜。而逢了节假日,有四个孩子的水果店夫妇,便早早地在搬过来几筐水果,占据好位置。
顺廊桥下去,右手边便是菜市场。菜场分了楼上楼下,一层是熟食、海鲜、肉类,二层是蔬菜、面条和豆制品,初来乍到的人,第一次进菜场常会不知道上楼,走完一层便会生出疑惑,这菜场里怎么会连一根绿叶菜也没有!某天傍晚我拎着一袋青菜和西红柿走出菜场时,就有个男子看着我手里的菜,看到救星一般问我这些哪里买的。我告诉他楼上,蔬菜都在二楼,他立马恍然大悟地道谢着,飞快地转身回去菜场了。
我不是一个好的煮妇,既无好的厨艺,又不愿为食物花许多心思和耐心。我对美食也并无多大的欲望。但是这些丝毫不影响我对菜场的兴趣。哪怕不买,看一看也是好的。甚至于出差去了别的城市,如果条件允许,我也会去逛一逛离旅馆最近的菜场。看看生的熟的荤的素的都有啥。也许,菜市场里所展示的,是最接地气,最贴生活,最有烟火味的俗世风情。若是看到了某些不认识的物种,便开心地觉得真是不虚此行。
河的西边是民居,有些太过老旧的看着已属于危房的老屋子,房主早已搬出去,房子租给外来谋生的人。有收废品的,打扫卫生的大叔大婶租住在这里。黑洞洞的破了玻璃的窗边,晾着内衣裤,窗台上晒着军绿色的劳保鞋,鞋的主人在外忙碌着,挣一份生活。一切是心酸破旧的模样,可是主人在墙边种的一架丝瓜,在阳光里舒展着筋骨,深绿的叶子长的密密匝匝,一朵朵嫩黄的小花,精神抖擞地开在那绿帘上。一个破旧的洗脸盆里种着蚂蚁菜,细碎的叶子覆满了盆面,开着几小朵红的黄的紫的小花。那一点点的彩色,便让人觉得,主人在风雨烈日的劳作后,也有幸福和快乐。门前搭起的简陋的棚子下,栓着一条黄狗。狗趴在地上,紧闭着眼睛,沉沉睡去的样子。它一定深爱它的家。河边的风那般清凉,这一带的伙伴很多,它的主人会用粗糙的大手拍它的大脑袋。生活,其实并不需要太绚丽,太繁琐。
河西的这条路虽然也是通向菜场,但走得人不多,所以只在靠近路口处有一家店铺,卖劳保用品和一些坛坛罐罐。我买过一个泥土烧制的黑褐色的小号腌菜坛子,用那坛子腌过一次黄瓜,不成功。后来初秋里又在那坛子里做了一次葡萄酒,酒的好坏不值得一提,但是颜色不错,浅浅的紫红色。最关键的是过程令我开心。把一堆葡萄一颗颗捏得破碎,加上糖,连同一些阳光和期待,封存进坛子里。许多天过后,里面的东西就变了模样和味道。仔细想想,只觉得世间万事万物,每一样都如此稀奇。
坛子店外临河的大树边,不知是什么人栽下一棵三角梅,也不知那棵三角梅长了多少年,只是在突然注意到它的时候,看到那紫红的花朵,已经满满地开在高高的树梢上。我站在对岸粽子松糕店的门口,隔着一河的绿水仰视它。多么奇怪的一种花,竟然可以长到那么高的地方。它一定已有很多年岁了。它一定早于我,已经来到了这个地方。它昂然地,往更高远处生长,我在烟火缭绕地喜怒哀乐里,翻转着年轮。
秋初,河里的水似乎涨高了许多,快要齐着路面的感觉。水位高了 ,河面看上去似乎比原来宽阔了一些。风吹着,河里便满铺了暗绿的波纹。这时的河,似乎与人更近了一些。四只麻鸭,聚在一起,悠悠哒哒地往对岸游,游过去张望了一会,又游回来。行人寥寥的这一侧河边,土狗在树荫下走过,往小巷子里走去,树荫下的空地上散落着一堆嫩姜的芽尖和皮,显然刚才有人坐在树下拣择过一些嫩姜。我前不久才做过一大瓶糖醋嫩姜,所以认得这些垃圾。几只鸡在旁边的灌木丛里寻找着什么,还有一只在小树丛边的土地上扒了个浅坑,趴在坑里。我在这样的路上走过,似乎又回到了儿时的故乡。这些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我觉得亲切、安适。我从遥远的地方来,嵌在这片土地上,它满面灰尘,却又素洁而踏实。我属于这里,这里也属于我。安顿肉身与精神最好的地方,便是这样一个有归属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