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暮色里,农家的一柱柱烟囱放出一缕缕炊烟,为乡民打开一卷卷书。
——题记
一个春日的黄昏返乡,远远的,我看到一股青烟从老家屋顶上袅袅升起,我惊叫:“炊烟!”接我的弟弟笑着说:“那是母亲在给你煮柴火饭了。”
细看,那是一绺青白色的烟,她突兀地独独从我房顶升起,如一个窈窕仙女在清风中扭了扭腰,然后披散了秀发,频频回首着往天际缥缈远去了。我禁不住赞叹,真美呀——炊烟!
欣喜的我,瞬间回到了儿时。
那时,乡间的炊烟随处可见,一点也不新奇。
母亲目不识丁,也不戴手表,她就从邻里的炊烟里读乡村的朝暮与晨昏,并依此安排自己劳作与休憩。
早晨,看到别人家的烟囱里陆陆续续冒出烟来了,母亲便催促我们带上农具出工。农忙季节的傍晚,等到邻家的烟囱纷纷偃旗息鼓了,她才带着我们收工回家。
我想,在母亲的眼里,那一股股炊烟就是一串串文字吧?文字里一定写着一张清晰的作息时间表。
农家的孩子,大多从小就学会了生火做饭,往往也从小熟识炊烟。他们也喜欢看炊烟,如同翻看一本趣味无穷的书,从这本书里读人间百态。
站在湖乡的护河大堤上,面前一马平川。一望无际的田野和纵横交错的沟渠铺展于眼前,数十户人家沿着沟渠一行行一列列地有序排列,每户人家的房顶都立着一个烟囱。每到饭点时,这些烟囱便陆续冒出青烟,先是一缕,接着是三五股,慢慢地各家各户的烟囱都吐出了炊烟。炊烟里,不时飞来一只只燕子或麻雀,它们翩然翻飞,欢快鸣叫。这时,缕缕炊烟也和着这欢声笑语轻舞起来,仿佛被春风翻动的书页。
小伙伴们数着一束束炊烟,读着,品着,开心地解读着。
最先冒烟的那个烟囱,一定属于赵娭毑家,她家四代同堂,总有一个人在家准时生火做饭,总抢先放出青烟。从那幢红砖瓦房上升起的炊烟,总不浓不淡,不徐不疾,袅袅娜娜地升上天空,那袅娜的青烟恰似在灶台间娴熟自如转着的赵娭毑。
那股又黑又浓,且断断续续地艰难冒出的烟,一定来自小五子家的茅草屋。小五子家很穷,爸妈日日夜夜忙碌,总想多干点,让家里过得好点,所以小五子六岁开始就一个人生火做饭了。刚开始,他每顿饭光生火都要花上十多分钟,现在虽不用那么费力了,但总是在点火时让冒出的烟又黑又浓。伙伴们仿佛透过那烟囱里冒出的浓烟,看到了小五子被灶膛里的烟火呛得一边流泪一咳嗽的情景。
屋顶的炊烟快速升起,又迅速消失的那户人家,一定是老李叔家。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鳏夫,他不像外村的鳏夫那样好喝懒做,弄得家里冷火秋烟。他每天和大伯大婶们一起出工、收工,回到家自己生火做饭。只有一个人,吃得简单,做起来也方便,于是每次他房顶的炊烟匆匆升起,又早早收场。望着他家的烟囱,孩子们都惦记着晚上去听他讲《杨家将》《瓦岗寨》的故事呢!
谁家的烟囱默不出声,没有冒烟呢?那是李伯伯一家出远门了,他们要过十来天才回来哟。一连几日,他家光秃秃的默不出声的烟囱反倒成了最独特最醒目的一个。
就这样,炊烟弥散在小村的空气里,也融入了农家满是烟火气的日子里,甚至渗入了孩子们成长的岁月里。
孩时的我却从母亲与炊烟的故事里,读到了爱与关怀。
我母亲很神奇,她能根据前屋的炊烟来判断他家的生活状况。前屋的徐爹是我们村里的五保户,老两口无儿无女,身体又不好,日子过得很清苦。要是哪天他家的炊烟里嗅不到油香了,母亲就会让我们端半斤猪油送过去。如果上顿断了炊烟,母亲便知道他家定是又断粮了,便吩咐我们赶紧舀些米给老人家送去——尽管我家的米缸也快见底了。
有一次,徐爹家的炊烟又断了,我们姐弟端着米跑过去一看,原来是老两口都病倒在床无法做饭了。于是母亲干脆每顿都多做一些,让我们姐弟几个大碗小蝶地端着送到他们的床边,直到几日后老人家病愈,家里的炊烟又可以如常飘送了才停止。
后来,徐爹老两口相继病逝,他家的烟囱不再冒烟,我常常望着那冰冷的烟囱发愣——到了天堂,老两口不会再做无儿无女孤苦无依的五保户了吧?
“哔哔——”弟弟的车喇叭声把我从记忆中唤回。离家越来越近,我从随风飘过来的香气里闻出母亲在给我煮最爱吃的糯米饭。那沁人心脾的香气混在炊烟里,弥散在空气里,我深深吸一口气,真香呀!
故乡的炊烟呀!你似晨钟暮鼓曾在农家日常的作息里起落抑扬,你像丹青圣手把一份柔婉的温情与爱绘成乡村的水墨,你是弥散的气息氤氲在故园老去的岁月里……你更是一部百读不厌的传世经典,讲述着乡里乡亲的人情冷暖,记录下农家生活的百态千姿。
科技在发展,乡村在进步。更洁净的燃气灶,更便捷的电磁炉让炊烟渐渐绝迹,也让炊烟成为缕缕记忆。
又见炊烟,我陶醉在这样一个春日的黄昏里,怡然地捧着一本厚重的书,读故园,读过往,读人生。春风在线装书本的封面上飘逸地题字——炊烟!